阿纠

明月当头

柯佳嬿穿着一身靛蓝旗袍靠在粗呢窗帘旁边,她三个指头托着酒杯,偶尔有人走过向她致意,碰杯,再走向另一个酒客。


人影幢幢,电灯把人脸都打上暖色的红晕,一张张脸都泛起醉意。


门口那边叫道:程又楼来了!把门的一翻帘儿,便踢踢踏踏走过来一行人,簇拥中间着一个已经扮上的,点翠头面窸窸窣窣映在酒杯里来回荡着。那边敲京鼓的叮呤咚咙奏了起来。


柯佳嬿倚到了偏门旁的圆桌旁坐下了,那里正好能看到乔科长,乔科长此时正磕着瓜子,那边唱起了海岛冰轮初转腾,窗外隆隆的月亮便升了起来,照亮他蛇蜕皮一样的手腕。


桌布掩着她的腿,她左手打着鼓点,右手拢上了膝盖,再到大腿,丝袜里连上腰身的皮扣里塞着一把手枪。台上一唱到长空雁雁儿飞,她就要动手。


她往酒席间望了一望,觥筹交错里都是蛇鼠。乔科长背后坐着正混得如日中天的保密局小组长许光汉,正与同桌两三酒囊饭袋碰杯,每人臂间又都环着一位蜂腰软臀的女客,互相调笑。


人影走动间,他好像往这里看了过来,一个酒保托盘走过后,又似乎并没有。


她目光又落到对面偏门的桌子上,那桌只坐了一簇女眷,并没有她的接应人。


台上已唱到奴似嫦娥离月宫,由棉绒的褐红桌布罩着,她嗑托一下上了扳机。


清清冷落在广寒宫,啊,广寒宫。月色透过窗落在她背上,那边踉踉跄跄摔过来一个不认识的男人,脸色又红又白,对她说柯小姐。柯佳嬿皱眉不耐烦道先生我不认识你,我旁边有人坐了。那人继续说,柯小姐,有人请你过去。柯佳嬿左手食指摸着扳机,说,谁请我过去。那人隔着酒桌指了指,柯佳嬿往那里看,他指的是许光汉。他那里有小姐,找我做什么,柯佳嬿啐道。那人垂了垂眼道,旗袍尺寸做小了,再裁。


柯佳嬿一下松了扳机。


你说什么,她把脸忽地转过去对着那人。


那人又重复了一边。他说的是撤退的密语。


她往隔桌看,在层叠的肩膀发髻间,他的眼睛远远盯着她,看不出表情。他早知道我身份了,她猜,为什么不告诉乔科长,还是一网打尽了才能升官发财。


她笑了笑,把手枪重新塞回了皮扣里,大腿的肉死死贴着枪壁,硌着隐隐作痛。她回道,我在盥洗室等他。


盥洗室一面长窗,月色打在瓷砖壁上哗啦啦地漏着水。许光汉一身酒气进来时,柯佳嬿正在脱丝袜。她的手枪躺洗手台上。看到许光汉,她让他把门带上,反锁。


姐姐,许光汉搂上了她的腰。柯佳嬿一把把他推开了。姐姐,许光汉退了一步,他把领带紧了紧,坐在了低一些的台子上,又道,姐姐,他的酒气吐在柯佳嬿的脖子上,双手环上她的腰肢,让我靠一靠,他说,他将头靠在她的胸脯上,发茬软软贴在她丝绸作的旗袍上,与这针线难舍难分。


那边台上唱到鸳鸯来戏水,金色鲤鱼在水面朝,隔着门远远透了尾音进来。柯佳嬿把手指伸到了许光汉的发丝之间搓揉了几下,又抓紧。许光汉诶呦了一声。柯佳嬿鼻尖顶上他的鼻尖,一字一句说,你究竟想我怎样?她光着脚,地上太冷了,声音像闷在嗓子里。


“想姐陪我”。


柯佳嬿松开手,许光汉跌到了墙壁上。柯佳嬿坐到许光汉胯间,将他皮带解到一半。许光汉摁住她手腕,除了今天,他说。柯佳嬿坐在他身上半晌没有说话。


长空雁,雁儿飞,那边唱到。


柯佳嬿坐了起来,右手顺起手枪就抵在许光汉头上。里面就两颗子弹,她说,你知道的,做我们这行一颗给别人,一颗给自己。好歹一颗都是要给自己的,这一颗你说是给乔科长,还是送给你?许光汉抬起眼睛。柯佳嬿笑着说,同年同日同日死,不好?许光汉手扣着洗手台的边沿没有动。


噢,我知道,柯佳嬿笑笑,你最爱你自己。她食指扣上扳机。镜子里晕出一片凄厉的雾气,她看到自己的眼睛发红,许光汉的发茬露出微微的青色,他八岁从街上被她捡回来,头皮上发着癞,癞边好的头皮就是这样浅淡的青色。


那时候他很乖,偷的枣儿都要留给姐姐一颗。


再长大一些,军统局里,训练后看到姐姐手上被枪磨破,半夜偷溜出墙给她买红花油。


柯佳嬿也想不清楚是谁背叛了谁,或者谁也没有背叛谁。大概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。


她一晃神,许光汉便伸出右手抓上了她的手腕,一扣一松,枪口偏了。


不过是哑枪。


骗你的,枪里没子弹,柯佳嬿说。她起身指了指洗手池底下,地上躺着一枚子弹。


行了,我要回去吃酒了。她回头对许光汉笑了笑,开了门,走了出去。


门外戏还没停,台上的正唱道通宵酒,啊,捧金樽。


樽字未完,许光汉听到一声枪响,然后便是女人的尖叫。他夺门而出的时候,乔科长还在座位上好好的。


她还留了一颗子弹。





回来看看,今晚随便瞎写的一点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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